差院长与贞秀相拥在一起,可谓老泪纵横,一张已经显得皱巴巴的脸上,泪水怎么也止不住。
贞秀也是哭红了眼,呢喃着喊“奶奶”,像是要把外面所受的委屈与对亲人的思念,全部都倾诉出来。
“院长,这就是你说的,好久没回来的孩子么?”妇人颇为伤感地问。
差院长似乎对这妇人很是尊敬,但痛哭的她却是说不出话来,只是搂着贞秀娇小的身子,一边点点头。
妇人微笑着说:“回来就好,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,也算个懂事的孩子。”
差院长抚着贞秀的一头乌黑发丝,安慰着贞秀,却是顾不得别的了。
妇人转过身来,对杨辰歉意地笑了笑,“年轻人,不好意思,这俩孩子是担心我的安全,其实她们没恶意,你别放心上。圣诞节愿意来这里看孩子的人,怎么会是恶毒心肠的人呢,你不会记恨上的,对吧?”
杨辰看着眼前如沐春风的面庞,心里的那几丝不满,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,不禁感慨这个女人果真厉害,说话与神态都是极尽温和,让人根本生不起半点脾气。
就像巨大的力量落到海棉团上,泥牛入海丝毫不见起色。
不是先天性情如此,就是多年来一直都修身养性。
“罢了,我只是陪贞秀回来看望院长和孩子们,不想多生事端。”杨辰淡淡道。
“你以为我们怕你吗!?”小莉瞪大了眸子。
妇人一阵蹙眉,压低了声音,“还不够吗!?”
小文小莉见妇人似乎真要生气,才消停了,低头气鼓鼓不再说话。
妇人摇了摇头,无奈叹息了声,回过头,对差院长道:“差院长,我就不在这里耽误你跟孩子相聚了,你们肯定有许多话要说,我还要去邻城的孤儿院,先走了。”
差院长一听妇人要走,忙松开贞秀,挽留道:“夫人,吃了饭再走吧,孩子们都很感谢你送来的礼物呢。”
“不了,我行程很紧,实在拖不得,帮我转告孩子们,过了年我还会来的”,妇人和善地说。
差院长似乎也知道妇人说的是实情,便没再多挽留,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,“夫人,新的一年,还望你一家健康。”
“这怎么受得起”,妇人笑着扶起了差院长,“我是晚辈,给院长你鞠躬还差不多。”
“我这是代孩子们这么做的”,差院长笑眯眯地说。
妇人微笑着又看了眼整个院落,才转过身,对着杨辰也点头示意了下,算是道别,然后带着小文小莉俩女保镖走出了院子。
杨辰也向妇人点头致意,至于小文小莉对杨辰的警告性眼神,杨辰全当风沙进眼睛,没瞧见。
“先生,没想到又是你,每次你来总有好事情,贞秀这丫头,没想到会跟你一道回来”,差院长感慨良多地说。
杨辰拎起了两袋子的糖果等零食,笑着说:“院长,我怎么会带着贞秀回来的事情先搁着,我看还是先发礼物给孩子们吧。”
“哎,好好,看你拎着肯定怪累的”,差院长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要被笑开了,领着杨辰与破涕为笑的贞秀进里院。
孤儿院外,一处安静的停车位旁。
正要坐进一辆白色英菲尼迪轿车的妇人脚步顿了下,似乎一直思考着什么,问身后跟着的小文小莉二女保镖。
“刚才那个年轻人,你们问了叫什么名字没?”
小文摇摇头,“没问,怎么了夫人?很重要吗?如果夫人想知道,我现在可以去问。”
妇人眼里闪过几丝疑惑的感情,随后像是自嘲地笑了下,“可能是我多心了吧,那种事怎么可能……唉,你们啊,连人家是谁都没问清楚,就动手还拔枪,这枪是这么随便拔的吗?”
“夫人,首长说了要我们保护好您,特别明年年初就要换届大选,这么重要的关卡,您的安全不能出任何疏漏的”,小莉委屈地说。
妇人脸色怅然,似乎听到“换届选举”并没什么兴趣,没再说什么,缓缓坐进了车里。
与此同时,跟着差院长走进里院的杨辰,终于想明白了刚才那妇人是谁,不就是孤儿院里最大的那副走廊里的画像,那个孤儿院的创办者,叫郭雪华的女人吗!
怪不得院长对她如此尊敬,自己又看她有些眼熟了。
想来是到了年关,特地到各处巡查自己创办的孤儿院吧,今天恰好来到这里。
见了本人,杨辰才意识到,画像果然是表现不出本人真正的气质的,那种温暖人心的笑容,根本无法透过冰冷的油画感觉到。
由于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,差院长让贞秀跟杨辰一起和孩子们吃饭,所有人在一个大饭厅里,其乐融融地吃了午餐。
随后,差院长自然拉着贞秀回自己的办公室,嘘寒问暖地说了好一会儿话,知道贞秀在外面摆摊做小生意,没露宿街头吃不饱穿不暖,总算心里好过了些,随着也问了贞秀怎么跟杨辰认识之类的问题,至于贞秀之前变成不良少女,玩摩托,当扒手的事情,贞秀当然没说出来。
这不是诚实不诚实的问题,而是担心院长受不了。
杨辰一个人在孤儿院里打了下午瞌睡,倒也没无聊,因为经常有调皮的孩子来逗弄杨辰,不是想在杨辰脸上画乌龟,就是想在杨辰双脚间绑绳子,让杨辰哭笑不得。
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,孩子们要去做晚课,差院长要去管着孩子,不舍地与贞秀道别,并让贞秀记得常回来看看。
贞秀跑回杨辰身边,虽然说了一下午的话,但小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疲惫,反而喜滋滋的。
“谈得很开心啊,早点回来不就好了么?”杨辰笑着说。
贞秀嘟了嘟嘴,“之前就是怕被奶奶骂,也觉得自己没脸回到这里,如果不是杨大哥陪我来,我估计还得等到明年什么的。”
“多回来看看吧,院长老了。”杨辰没再说下去。
贞秀会意地点点头,眼里几分悲伤。
“杨大哥,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?”贞秀突然抬头问。
杨辰本以为贞秀打算回去,没想到还有要去的地方,但既然陪她出来了,自然没理由不满足她的小要求。
贞秀要去的地方,并不是特别的地方,仅仅是孤儿院后面的一小块游戏用的庭院,里面摆放着一些滑梯、攀爬杆子、秋千等大玩具,是孤儿院里孩子们平日里玩乐做游戏的地方。
贞秀眼里满是怀念地抚摸过庭院里的各个器材,最后,坐到了一个秋千上,悠悠地荡了起来。
杨辰跟着一同坐到了并排的另一个秋千上,秋千的正对面,可以看见孤儿院大门。
“我小时候,几乎天天会在这里坐一坐,一直就这么看着天边的太阳落下去,等着奶奶喊我们去吃晚饭……”贞秀好似喃喃自语,“我做梦的时候,都常常会梦到这个画面,就好像,还是昨天发生的那样……”
杨辰静静听着,身旁的贞秀此刻看起来完全不像十八岁的小姑娘,眉宇间的哀伤与沧桑,并非那些在父母疼爱下的孩子能具备的,那算不上多么优秀的东西,但却让人不敢忽视这个女孩子的坚强心灵。
贞秀撇过头,嫣然笑着问杨辰,“杨大哥,你知道,我小时候坐在这里,每天想的一件事是什么吗?”
杨辰沉吟片刻,“该不是,想着晚饭吃什么吧?”
贞秀撅嘴,“我才没那么嘴馋呢……”
“那想什么?”
贞秀涩涩地笑了下,眼里满是缅怀的神色,“我就想着,从个大门的地方,会不会走进来一对夫妻,或者走进来一个男的,或者一个女的……然后,就这么转过头看着我,对我笑……等到那人,走到我的面前,会跟我说,‘小朋友,当我的女儿好吗’……我当时就想,我肯定会说‘好’,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,只要肯收养我,我就跟他走……因为只有那样,我才能再拥有爸爸妈妈……”
见杨辰讷讷地看着自己,贞秀咬了咬薄唇,“不过,我身边的朋友们差不多都被领养走,也没人来领养我,后来也就没再那么想了……”
杨辰沉默不语,脑海里,浮现夕阳西下,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坐在秋千上,望着空落落大门的景象,一日复一日,一年复一年,那种摧残人心的日子,应该很难受吧。
“杨大哥,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读书,不想复读吗?”贞秀幽幽地说道:“我以前上学的时候,别人知道我是孤儿院里的,小朋友就嘲笑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,没爸爸妈妈。后来长大一些,初中里的同学不愿意跟我在一起,有些男生不愿意写作业,让我帮他们写。如果我不肯,他们就欺负我,甚至打我……把我的饭盒藏好,不让我吃饭……
读书对我来说,与其说是学习,不如说是折磨、受刑。
杨大哥,其实我以前跟那些人骑摩托车,打架闹事,当小偷……就是初中里的时候变成那样的,因为如果我不动手反击,他们就会欺负我更厉害,我知道,我只能靠我自己,因为我不会有爸爸妈妈来帮我,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,只能靠我自己的拳头……”
“贞秀。”杨辰转过头来,正视着贞秀,“你坐在秋千上,不要动。”
“啊?”贞秀疑惑杨辰要做什么,但还是乖乖地坐在秋千上没动。
杨辰起身,走出庭院,一路又走出了孤儿院大门。
就在贞秀不明所以的时候,杨辰又走了进来。
只见杨辰左右四顾了会儿,好似不认识这个地方,随后,看到贞秀坐在秋千上……
杨辰露出一个略显惊喜的笑容,一步一步地走向贞秀,逐步靠近,一直到贞秀的面前。
杨辰蹲下身来,伸出一只手,握住了贞秀一只因为劳作而生茧的白皙小手。
贞秀双靥粉了一层红晕,却是不知道杨辰为什么要握着自己的手。
杨辰仿佛第一次见到贞秀,欣赏的目光在贞秀脸上逗留了许久。
“呀……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,看见你,我就舍不得放下了。小姑娘,跟我回家好吗?虽然我当你的爸爸好像有些太年轻了,当我的妹妹好不好?”
贞秀的一颗心仿佛是被一个甜蜜的浪头所掩盖,明明被突如其来的开心与感动惹得想要笑出声来,但情绪到了顶峰,却是全转化成了喜极而泣的泪水,忍不住如断线的珠子般滴落到了雪地上,热泪融化了积雪……
“怎么哭了呢,哭了就不好看了。”杨辰柔声道:“回答我,你愿意吗?”
贞秀用力地点点头,“嗯,我愿意。”
“当我的妹妹,单单长得漂亮可不行,还要读书成绩好,我如果送你去学习,你要好好学,可以做到吗?”杨辰认真地问。
贞秀忍着笑意,奶声奶气地说:“可是哥哥,要是别人欺负你妹妹怎么办?”
“谁敢欺负我妹妹,我就揍死他。”杨辰有板有眼地说。
贞秀终于难以控制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,“呜哇”地一声哭嚎,扑进了杨辰怀里,泪水瞬间浸湿了杨辰的胸口……
杨辰轻轻地拍了拍贞秀的脊背,在贞秀的耳畔轻柔而郑重地说道:“贞秀,如果你觉得,这个世界上,谁都对不起你,那么你一定要记得,有这么一个人,会为你,去对不起整个世界……”